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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职 业 故 事 -

尽管已经“上岸”，但小镇做题家的危机意识和紧迫感仍然让她不敢停下来，总想要再扑腾扑腾。闲暇时间，她会备考翻译相关证书，一方面是为了不荒废自己的专业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后路可退，“连英语都叫嚣着要取消，日语指不定哪天就没有了。”

过年置办年货，当老板得知瑞瑞是高中老师后，热情地追问她教哪一科？

答曰：日语。

空气突然安静，对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，高中还有日语这一科？

据教育部统计，2021年全国在编高中日语老师共2107人，与英语老师相比，连零头都算不上，但这个数据在11年间增长了3.6倍，其背后是越来越多的高中生将日语作为高考外语，另辟蹊径，试图在高考的厮杀中多一条捷径。

01

一直小众，从未放弃

2022年，瑞瑞结束了5年的深漂生活，考编上岸回到老家南方十八线小城，当了一名高中日语老师。既能回家，又能继续从事专业对口的职业，她觉得自己很幸运。

一直以来，无论是求学还是求职，瑞瑞的选择在外人看来都有点“小众”——大学选择在师范类学校读小语种专业，大四当大家忙着考公找工作时又选择去日本留学，本科毕业觉得不满足又继续读研，最终毕业进入一家日企成为翻译。

日企翻译的工作稳定、体面、不算太忙、能开眼界，虽然薪资不高，但足够瑞瑞在深圳安身立命。那几年，她跟大部分深漂一样，租住在城中村的单人公寓，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，周末偶尔跟朋友吃饭、看电影、看展，就是难得的休闲活动。

工作上波澜不惊，偶有烦心事，感情上一片空白，她也不强求。“虽然在深圳工作很久，但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融入过这座城市，总觉得有悬浮感，自己只是个过客，下一站要去哪里，谁也不知道。”

这种局促和不安让瑞瑞不敢停下来，她开始关注考公考编。2021年前后，高中日语老师的招聘突然多了起来，其中甚至有老家的招聘需求。她心动了，抓紧时间考取了日语科目的教师资格证。

“其实前几年也动过回家的念头，但一想到日语这么小众的专业，回家肯定不好找工作就放弃了。”

小语种专业找工作难，要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更难。瑞瑞的同学毕业后大多转行，从事着与本专业无关的工作，像她这样还执着在“小语种”道路上的屈指可数，“可能我心里有执念吧，总觉得学了这么多年的专业，放弃了实在可惜。”

02

重新出发，授人以渔

从职场白领变身高中日语老师，角色的转变考验着瑞瑞的适应能力。好在多年的翻译经历练就了她扎实的专业素养，但从自己打渔到授人以渔，中间还有很长的距离，尤其是她面对的还是一群成绩偏差、毫无基础的学生。

学校近两年才开设日语课程，由瑞瑞和另一位日语老师分别负责一个年级的教学，各个班级里选日语课的学生会在英语课时段，集中到一个班级上日语课。

第一次上课时，瑞瑞就懵了。课室里乌泱泱地坐了近百个学生，他们中有英语成绩个位数的，有喜欢日本动漫的，还有单纯想逃避英语课的……大家不安又好奇、眼神清澈又茫然地看着她这个新来的日语老师，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什么高考制胜法典。

瑞瑞入职的学校在乡镇，学生的成绩普遍较差，高考本科率才10%左右。一番摸底考试下来，惨淡的成绩更是让她心里“哇凉哇凉”，考十几分的、交白卷的比比皆是。他们大多数不是因为英语太差才学日语，而是各科成绩都不怎么样，希望学日语能在高考中走捷径，多拿几十分。

“早几年的高考日语很简单，仅凭一两年的学习就可以拿到100分以上的好成绩，但近几年，随着报考日语的学生越来越多，考卷的难度也随之提升。”

红利期已过，但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，只要有一线希望，就算是险隘狭关，也不妨碍大批大批的学生前赴后继。

对此，瑞瑞会详细了解学生各个科目的成绩，劝返那些不适合转学日语的学生。

“学语言要经历几个阶段，从感兴趣到入门到发现自己所学的东西能应用，所以我建议本身就对日本语言文化感兴趣，或者英语特别差的学生才转学日语。日语入门快，沿海方言区学起来有优势，但除非肯下苦功夫，否则依旧难在短时间内学好、拿高分。”

03

教书育人，彼此照亮

做翻译时，瑞瑞的工作对象基本都是技术人员或企业高层，她必须在固定的框架中、如实客观地做好每一次笔译、口译，不带主观情绪。但在商务会谈中，大家各有立场和想法，沟通起来难免针尖对麦芒，这时翻译还是得硬着头皮上。

瑞瑞是个不会“Say No”的老实人，领导总是把别人避之不及，火药味很浓的名场面翻译都交给她。“有时遇到双方吵架，我还是要把带着怒气的、阴阳怪气的话翻过去，对方还会强调‘请如实翻译’。一整天下来，对体力、脑力还有身心都是巨大的考验。”瑞瑞自嘲地笑了笑，觉得自己像个情绪垃圾桶。

而在学校，瑞瑞感到久违的自在和惬意，没有了恼人的上司安排工作，没有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会议，除了上课，她可以自由地安排备课、改作业、出试卷的时间。“跟之前只能被动地承接工作相比，可以自主地掌控工作的时间和安排实在是太好了，也可以得到学生们的及时反馈。”

由于学校中只有两个日语老师，瑞瑞只能跟着英语教研组一起工作，但具体到安排教学内容，又只能单兵作战。“学校对日语教学没有太多经验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呗。我会在网上看那些其他日语老师是怎么安排课程的，借鉴经验。”

在课堂上，瑞瑞总是尽可能地把课程变得有趣一些。“我会讲在日本留学、日企工作时的经历，给他们看相关的照片，让他们能通过我，真切地触摸到这门语言。”

由于任教时间还短，瑞瑞现在心里也没底，学生到底学得怎么样，未来能否在高考中取得理想的成绩，一切都是未知。“每次改完试卷，都会气得血气上涌，明明很简单的内容，学生愣是能做错。”瑞瑞笑着说，“终于能体会上学时，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心情。”

可学生分明又是可爱的，他们学起来很用功，他们对待自己的梦想也很真诚。

今年大年三十，当瑞瑞跟家人一起看春晚时，有个学生还在孜孜不倦地学习，并在QQ上询问她某道题的做法。“那一刻还是挺感动的，没有觉得自己被打扰了，而是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疼这帮学生。”

还有个学生，在作文中描绘了自己未来的理想职业。“她说想成为日语翻译，去留学、去外企工作、去看不一样的世界。”

与学生之间发生的二三小故事，让瑞瑞在看到成绩“哇凉哇凉”后又能重整旗鼓。“很多乡镇高中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，连省都没有出去过，他们的眼界很窄、世界很小，连未来可以有多大都不知道，希望我可以让他们有更多选择，抵达更远的未来。”

彼此照亮，也许就是相逢的意义。

04

珍视当下，步履不停

回家当日语老师，最开心的莫过于瑞瑞的父母。这段时间，是她成年后在家里待得最久的一段时间。“从上高中时就住校，后来上大学、外出工作，只有过年能回家，都已忘记家乡的四季是怎么样的。”

已经长大了的女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大事的决策权，家里的装修、购置大件物品、全家人的出游策划，父母则乐于在细水长流的日常中事无巨细地照料。“我爸会在早上六点起床给我做三明治，妈妈会在我改作业时端来水果。”

以前在大城市工作，瑞瑞总觉得眼前的生活是暂时的，人生的方向盘一直打来打去。回家之后，除了上班外，她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父母，认真生活。“许多之前只是放在计划表上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实，也开始了更长远的规划。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。”

尽管已经“上岸”，但小镇做题家的危机意识和紧迫感仍然让她不敢停下来，总想要再扑腾扑腾。闲暇时间，她会备考翻译相关证书，一方面是为了不荒废自己的专业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后路可退，“连英语都叫嚣着要取消，日语指不定哪天就没有了。”

现在的瑞瑞，恍惚间也会想起一年前还在大城市当翻译的日子，时间、环境和际遇的改变，在命运的罗盘上已经刻下印记。人生的选择，难以处处顺滑，但求不做浮萍。她不再思考“假如重来一次，一切是否能变得更好”，而是切实地做好手上的事情，练好手中的技能，尽管这个一技之长不是很锋利，但足够安身立命，足够让生活的意义更加丰满。